想起女兒的功課,寧懷璧也著急。他雖擔心妻子,卻也不想誤了孩子。
“我來就是想跟母親商量,能不能請個夫子跟去?”
寧四娘蹙眉道,“若是在縣城請個先生倒也不難,可若要請到鄉下去,隻怕就不太容易了。況且你媳婦一個婦道人家,怎好帶個男先生去鄉下?”
母子兩個正在犯愁,忽地徐媽媽笑著插話,“若太太二爺不嫌棄,老奴願跟了去。彆的不敢自誇,教姐兒些針線規矩還是可以的。至於文字功課,太太可是忘了上溪村的那個學堂?”
呀!
她這一說,寧四娘也想起來了。
緊鄰著下溪村有個上溪村,而上溪村又有個程家,祖上也不知燒了什麼高香,幾十年前出了個了不得的風雲人物。
那人名叫程興,原本隻是個窮苦人家的放牛娃。卻偏生在入伍之後,屢立戰功,竟是漸漸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將領。
後在前朝高宗廢太子風波的亂世之中,程興審時度勢,果斷擁立了他的結義兄弟,周王繼位。
於是,這位放牛娃出身的窮小子一下子因從龍有功,被封為大梁王朝為數不多的異姓王——英王。
但不知是封王折了福氣,還是他這一生殺伐太重阻了運數,反正這位英王殿下雖迎娶了好幾房妻妾,卻冇留下一兒半女。
因他又是孤兒,冇什麼親近的叔伯兄弟,後來隻得由皇上作主,從皇族給他過繼了一子,纔算接上香火。
不過這英王雖在老家冇什麼親人,卻仍是對老鄉頗為照應。在身故前,還特意求了道恩旨,把整個上溪村都納為王府封地,替鄉親們免除了稅賦徭役不說,還建了所上溪學堂。
因有英王這塊金字招牌,還跟皇族沾了邊,所以學堂從一開始,便由縣學裡的教諭親自選拔本地秀才擔當,算是少見的官辦小學,教學水平那是相當不錯。
不僅是上溪村,就是周邊一些富貴人家,也多有情願把自家小孩送去就讀的。
思及過往,寧四娘未免喜道,“說來咱們寧家有位老姑奶奶,可是正正經經給英王做過側妃,算來也是老親。把芳姐兒送去就讀,也不怕人閒話。”
徐媽媽笑道,“正是如此。況且咱們那莊上,有多少跟上溪村結了親?怕是也數不清了。就今年開春,孟老莊頭的二兒子,不還娶了上溪村村長家的閨女?太太當時還讓我送了那樣兩匹好緞子做賀禮。那孟家兩口子一瞧,可歡喜得不得了,立時就拿去給新人做了新衣,聽說後來在鄉親們跟前很是露了回臉,後那老孟頭還親自帶小兒子來磕頭,隻太太那日恰好出門吃喜酒冇見著,您可還記得?”
寧四娘猶在思索,寧懷璧卻是一下想起來了,“是有這麼回事,孟家那回還送了好些魚蝦過來,我瞧著新鮮,便讓廚房炸了做點心。誰知茵兒嘴饞,一下子冇看住,就吃膩著了,後來晚上哭鬨著睡不著,還喝了好些山楂水的不是?”
徐媽媽笑道,“二爺好記性,可不正是那回?我還記得咱們莊子上還是前幾年才翻新的院子,又新又乾淨,離程家學堂也近。隻過個橋,走不了多久就到。趁姐兒年紀還小,過去上學也不必避嫌。”
寧四娘也想起來了,卻道,“你也是有年紀的人了,身子也不太好,去那鄉下吃得消嗎?”
徐媽媽卻笑,“謝太太惦記著。隻老奴本就是鄉下丫頭,從前挑水施肥,拔草餵豬,什麼農活冇乾過?如今又不讓我下地,不過幫著二奶奶管些閒事,照看姐兒,有什麼做不來的?”
寧懷璧聽著也很滿意,徐媽媽老成穩重,有她跟著,他走得也安心些。
“如此就勞煩媽媽了。我再去準備一份禮物,給學堂老師當束侑。隻是還得勞煩娘給她們母女備一輛車,若有事出門,總便利些。芳兒上學,也不必風吹雨淋的。”
寧四娘含笑嗔兒子一眼,“你當你娘真的老糊塗了,連這也想不到?快回去安心歇著,這些瑣事,娘自會操心。”
寧懷璧道謝離去,寧四娘才又跟徐媽媽細細替大孫女打點起行裝,並挑選隨身丫頭下人之事。
既孩子懂事,大人就該更疼著些,可不能叫她受了委屈。
正院裡的燈火亮到將近三更才熄,而西廂倒座抱廈裡,有人冇點燈,卻也默默坐了許久。
直到三更的梆子響起,她才就著窗外黯淡的星光,凝視一眼搖籃中沉睡的白胖嬰孩,輕輕將纖纖玉指,撫上他恬靜柔嫩的小臉。
天亮了。
寧芳一早起來,便自己作主,換了一身新衣。
交領桃紅鑲月白邊的上衣,配秋香色的裙,再戴上黃豆大小的珍珠串成的花。雖不施半點脂粉,但小小的姑娘,卻神清氣爽得就象剛打過露水的薔薇花苞,粉白紅潤得鮮嫩非常。
同樣換了身寶藍新衣,來接她的徐媽媽見了便笑著打趣,“喲,二姐兒打扮得這麼水靈,可把老奴都比成老鹹菜梆子了。”
寧芳仰著小下巴,一本正經的安慰她,“老鹹菜也有賣相好的和不好的,我看徐媽媽,就是老鹹菜裡最好看噠!”
徐媽媽給逗得掩嘴直笑,“那可多謝姐兒誇獎了。”
說著話,她又命小丫鬟拿了寧珂上回送的金項圈來,特意給寧芳掛上,這才滿意的牽著她出門。
其實寧芳並不喜歡這沉甸甸的玩意兒,但轉念一想,卻明白了徐媽媽的用意。
就象她知道出門下鄉要穿新衣服才顯得體麵,戴上最貴重的首飾才能讓那些鄉下人看到,她們母女可不是無依無靠犯了錯,纔給發落到鄉間來的太太小姐。
所以,等到寧四娘那兒,又給祖母特意添了一枚蟾蜍白玉壓裙,寧芳也毫不猶豫的戴上了。
隻是瞧著大孫女一對雪白小手上,戴著的還是小時候打的一副長命百歲銀鐲,寧四娘挺自責的,“芳姐兒也大了,早該準備一對金的,是我疏忽了。”
寧懷璧正好帶了夏氏過來,見此忙道,“不怪娘,我不也冇想到?正好這次去京城,給孩子們都打幾件首飾回來。還有娘,您也好些年冇添置過了。”
寧四娘給兒子說得笑了,“娘這一把年紀,還添置什麼?給孩子們添置就行了。到時你記得去京城的福華樓,那是百年老店,東西再好不過。”
寧懷璧才答應下來,寧芳卻瞧瞧躲在後頭不大敢抬頭的娘,一本正經的扯著她爹逗趣,“爹你真笨!你就算心裡想著,嘴上也彆說出來呀。到時你一份,祖母一份,我不就有兩份了?這下可好,你這麼一說,祖母那份肯定就冇了。”
寧四娘原本還有些淺愁,如今也給孫女說得忍俊不禁了,“小鬼頭!祖母還賴你這點子東西不成?行了,除了你爹,年下祖母再多送你一份就是。”
寧芳立即笑靨如花,“謝謝祖母!”然後還不忘扭頭交待她爹,“那您可得跟祖母商量好,彆買重樣了。”
一屋子人都給逗得樂得不行,看氣氛正好,寧懷璧也適時示意跟在身後的夏氏上前,“去跟娘道彆吧。”
此時,大家的目光才落在自從進門,就幾乎形同背景板的夏氏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