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如今他是獲罪被貶之人,腆著臉求做官的繼子一封家信,他的尊嚴和教養不容許。”
“求人如吞三尺劍。他要是做了,就不是他了。”
謝道之癱坐在地上,目光看向空茫處,“也不會落到那個地步,他不會的。”
晏三合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,但還是帶著一絲顫音。
“他寫信給你,拜托你幫忙,那信是怎麼寫的,你應該還記得吧!”
謝道之如何能不記得,每一個字都倒背如流。
道之:
彆來無恙。
我年少時輕狂,隻覺這世間除了自己,都是蠢人庸才;
青年得誌得官,脾性清高孤傲,目下無塵,不願與人同汙,與偽君子同流;中年落得家離子散,被流放到荒蠻之地。
如此結果,皆是天命。
即是天命,我便不悔。
此生唯一遺憾的,是當年將你母子趕出府時,不曾選個好一點的日子,大雪紛飛,你們怕是要冷的。
好在,冷透了的人才能拚命的朝著暖意奔跑。
今日我兒上門,是為我孫。我孫可憐,胎中落病,小小年紀,便嚐盡百藥之苦。
望你看在往日一點稀薄的情分上,替他求一求太醫院的劉聖醫。
若能求得,是這孩子的福分;若求不得,也是他的劫數,一切隻儘人事,聽天命,我自感激不儘。
廟堂之上,如走鋼絲;權力之顛,如履薄冰。
你要當心!
晏行親筆。
晏三合目光挪向窗外,眼角濕潤。
“他看似萬事不過心,但心都藏在字裡行間。若不是把你當成親人,最後那句話他絕說不出口。”
“……”
謝道之濁淚流得更狠了。
二十年廟堂,他這一路是走在刀尖上的。
旁人隻看他爬得高不高,隻有至親的人才關心你走得累不累,危險不危險。
如同每次三兒離京,自己都得千叮嚀,萬囑咐一句:“兒子,你凡事小心!”
“這一封信寄出,他心裡是有期盼的,可盼來的卻是噩耗。”
晏三合走到窗邊,猛的推開了窗。
窗外,依舊是淒風夜雨。
她想象不出當年祖父看到孫子冰冷的屍體時,是怎樣的心情,應該比這淒風夜雨更寒冷千倍,萬倍吧。
“這件事情讓他徹底明白,老太太根本冇有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,你依舊恨他入骨。”
“我……”
謝道之辯無可辯,隻咬得自己滿舌鮮血。
“他該對我多麼絕望啊!”
“他不是絕望,絕望會把一個人壓垮。
他隻是恨,恨自己有眼無珠;
恨自己為彆人做了嫁衣;
恨有的人,真的可以絕情算計心狠到令人髮指的地步。”
她停頓片刻,轉過身,看著謝道之自嘲一笑。
“有時候,愛和恨,都是讓人活下去的動力。”
謝道之無比羞愧的伏下了身子,額頭用力的磕在地上,一下,又一下。
謝知非見父親痛苦到了極點,一咬牙。
“晏三合,既然是恨,那就和家書扯不上關係。”
“我說了,你不是他。”
晏三合冷冷看了謝知非一眼,然後又轉身看向窗外的夜色,
謝知非瞧得真切。
她慢慢昂起了頭,臉上的神態如同一個士兵,看向他最崇敬仰望的將軍。
“時間是個好東西,它不僅對每一個人都公平,而且能消磨和帶走愛意、恨意。”
她輕輕歎息。
“一個悲劇的發生,或者還能歸結到老天,連續悲劇的發生,就會讓人不由思索,到底問題出在哪裡?
尤其是他這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。
當他對整件事情思索越久,就越會明白,他自己纔是整個悲劇的始作俑者。”